谢飞
王垚(后文简称“王”):咱们还是从您最近几年的一些工作开始聊吧。您整理编校完成了您父亲的《谢觉哉日记》,之前选编的《谢觉哉家书》出版了增订本,在高教社出版了《电影导演创作》教材,另外还出版了您学生时代的观影笔记,以及学术文章自选集。[1]您最近集中整理这些历史档案,有没有带来对家庭和对自己的新认识?
王:您是哪年退休的?
王:他们知道您是谢飞导演吗?
王:我看您微博还开了个网店卖书,那个店只卖这本书。
我最近开始做的一件事是催着学校趁75周年校庆建一个电影教育博物馆,后来学校说没法设新机构,这就又做成校史馆资料库。我去学校和图书馆、计算中心等部门都开了好几次会了。我的想法是,需要把各系存的各种教学资料,还有片子等等,数字化以后先在校内网络上开放,然后再向社会开放。现在是数字时代和网络时代,马上要来的是AI时代,我们总结过去有价值的东西还是很有必要的。我准备把我个人的、学院的,以及第四代导演的,甚至中国电影的这些有价值的东西都逐步整理出来。
部分谢飞电影及其评分
王:您现在还读纸质书吗?还是看电子书?
王:您都听什么书啊?我看您在豆瓣上写,听了沈志华老师的《中苏关系史纲(1917—1991)》。
王:您选小说听,主要还是追茅盾文学奖吗?
王:我也很想跟您深入探讨一下这个话题。您在最近几年的一些采访里面,还有豆瓣发的一些文章里面一直在强调要重视电影的文学价值。[8]尤其是您也在文章里提到了张骏祥当年讲的“电影的文学性”问题。我2022年就这个问题做过一些史料[9],结果我才发现张骏祥谈“电影的文学性”[10]其实非常直接和细节地去回应张暖忻“电影语言现代化”[11]问题,比如咱们导演系特别喜欢的《舞会上的小提琴》(Les violons du bal,导演:Michel Drach,1974),张暖忻那篇文章是当正面例子讲的,但是张骏祥对这部片评价就不太高。我引用一下齐伟老师的观点,他说张骏祥谈的“文学性”,其实是“思想性”。[12]那您以及其他第四代导演,当年一直在提倡电影语言现代化,讨论电影的本体论问题,反对电影“综合艺术论”,强调电影就是电影,电影要电影化。但是过了40年,您又回去谈“电影的文学价值”,那您现在讲的“文学价值”跟1980年代张骏祥讲的到底是不是一个概念?或者说,您用“文学价值”这个词想说的是什么?
张骏祥讲话那次应该是在1980年3月或者4月,在新桥饭店开了个导演创作会,看完片子进行讨论。他很明确的观点就是电影语言没有现代化和过去化,因为电影连100年的历史都不到,所以说“电影语言现代化”这个命题是不科学的。他觉得当时第四代的这些作品内容不结实,所谓“文学性”,今天讲无非也就是情节、人物这些基本要素。当时我们谁也没说服谁,他们很是欢欣鼓舞,我们这边就有了北海读书会。北海读书会就是我们这些人一起吃了个饭,说老同志们老是聚会吃饭,咱们也得聚。
王:这个“老同志们”都是谁?
王:所以“北海读书会”的动机就是,老导演们吃饭不叫您这些四代导演?
当时我们很多人还没拍第一部戏,所以吃饭时候我们就说要“发愤立志”“勇攀世界电影高峰”,就写了那几句话。[13]当时我们说好了,以后大家谁要有权力拍戏了,剧本方面大家一定要不讲情面地提意见,让他改好,但等到片子送到北京,大家都要去捧场,要写文章夸。我印象中后来是于本正拍了《等到满山红叶时》(1980,导演:汤化达、于本正),我还特意写了一篇文章夸他。
王:我都不知道您还写过这篇影评,发表在哪儿了?当时编文集应该给您收进去。
王:您现在回过头去看,对《苦恼人的笑》这类特别重视形式的片子会不会发生评价的变化?
王:那么《广岛之恋》这种对四代导演产生了很大影响的片子呢?
王垚(后文简称“王”):您现在看这些视听作品是怎么样分配时间的?电影您基本上都是在您的85寸大彩电上看的吧?有多少是去电影院看的?有没有拿移动设备,比如手机或者平板电脑看的?其他的比如电视剧、综艺节目之类会看吗?您看不看短剧?
我去电影节的时候会在电影院看几部片子。现在正在上映的特别火的《还有明天》(C’è ancora domani,2023,导演:Paola Cortellesi),我在平遥电影节看的。去年12月在三亚待了10天,后来有几天住在红树林酒店,就到那个电影院看了《好东西》(导演:邵艺辉,2024)和《破·地狱》(导演:陈茂贤,2024),大银幕效果很好,但是观众也就两三个人,所以跟我在家看其实也没什么区别。现在我很少看国产片,因为现在国产片都是以娱乐为主嘛,我也没觉得有特别的欣赏价值。我自己偏好看的是历史片,还有一些小国家的片子。电影节得奖的片子我也会找来看,不过都会晚差不多一年才能看到。奥斯卡颁奖之前我找片子来看,我最想看的就是外语片提名那几部嘛,结果一搜《我仍在此》(Ainda estou aqui,2024,导演:Walter Salles)和《拿针的女孩》(Pigen med nålen,2024,导演:Magnus von Horn),我在平遥就看了。我比较喜欢的是《秘密会议》(Conclave,2024,导演:Edward Berger)。
王:您看电影还真是挺自律的。
王:您都不看电视新闻了吗?
王:您每天要花多少时间在B站上?
王:您看不看短剧?
王:您绝对不交钱是吧?
王:您还是根据豆瓣评分来选电影?您很看重豆瓣评分吗?
王:社交网络您都用什么?您微博已经是“百万粉丝”的“大V”了。豆瓣上您也是快10万关注的“豆红”,我看您最近也在用抖音和小红书。
王:您2018年就因为在豆瓣写影评还得了一个上海电影评论学会的“年度电影理论评论贡献奖”,您在网上写影评这么多年,怎么看现在的电影评论生态?
比如去年纪念王居正导演的时候我终于看了《天堂回信》(1992),因为当时我们突然发现原来我们第四代导演还有个9.1分的片子,但是你仔细查,其实这部片子放映场次并不多,怎么评分就这么高?其实主要还是电视上经常放,电影网也能看到。但是这部片子就不在豆瓣Top250里面。总体来讲豆瓣的Top250还是说明一定的问题和网友的审美趋势的。我比较喜欢读一些“发烧友”的文章,他们看电影非常深入,而且经常两刷三刷,写很长的解读。作为创作者看一看这些评论是很受启发的,可以了解观众怎么想。有些评论里面还有很好的信息,比如有人去看了导演采访的现场,就写一篇记录等。
我2023年去匈牙利讲学,讲座时候还给匈牙利人介绍豆瓣,我给他们做了PPT,给他们看当年在中国上映了哪些匈牙利老电影,中国观众喜欢看什么样的匈牙利电影。其实咱们网上观众看得最多的还是艺术片。比如贝拉·塔尔和扬索的片子,《都灵之马》(A torinói ló,2011)有4万多人看过,我自己估计豆瓣上有1个人打分,差不多等于有10个人看过,这样这部片子有40多万人看过,相当厉害了。希腊的安哲罗普洛斯也不得了,好几部9分以上的,都是几万人打分看过。网络上的东西,是全民永远可以得到的,用网络的方式来进行交流评论,是非常好的一件事。
王:我也经常看到您的片子不断有新的观众看过之后标记、打分和写一些短评。
王:您是“百万粉丝”的“大V”,您找电影局反映情况,还不如写篇帖子挂在您微博置顶。
王:您还是很拥抱新技术的嘛。您用不用AI?
王:您准备按它的建议做吗?
[1] 谢觉哉著,谢飞编选:《谢觉哉家书》[M],生活·
读书·新知三联书店,2015年版,2024年版(增订本)。
谢飞:《电影导演创作》,高等教育出版社,2022年版。谢飞:《谢飞观影笔记1957—1962:一个甲子的回望》[M],线装书局,2023年版。
谢飞著,王垚编:《叙旧与尝新:谢飞自选集》[M],中国国际广播出版社,2022年版。
[2] 王定国著,谢飞编选:《百岁红军百年路》[M],人民文学出版社,2023年版。
[3] 谢觉哉:《谢觉哉杂文选》[M],人民文学出版社,1980年版。
[4] 谢觉哉:《谢觉哉日记》(上下册)[M],人民出版社,1984年版。
[5] 陈彦:《主角》[M],作家出版社,2018年版。
[6] 杨志军:《雪山大地》[M],作家出版社,2022年版。
[7] 谢飞:《雪山大地》读后[EB/OL],豆瓣网,2023年9月7日,网址:https://book.douban.com/review/15436888/。
[8] 谢飞:《从西宁First青年影展看片谈到〈重视电影的文学价值〉》[EB/OL],豆瓣网,2021年8月9日,网址:https://movie.douban.com/review/13783556/。
[9] 王垚:《阿伦·雷乃与新时期初年的中国电影:一个电影交流史案例》,《当代电影》,2022年第7期。
[10] 张骏祥:《用电影表现手段完成的文学》,《电影通讯》,1980年第11期。
[11] 张暖忻,李陀:《谈电影语言的现代化》,《电影艺术》,1979年第3期。
[12] 齐伟:《从误读到正解:1980年代电影“文学性”论争的再考察》,《东南学术》,2015年第2期。
[13] 原话为:“1980年4月5日,时值清明,我们在北海聚会。相约,发扬刻苦学艺的咬牙精神,为我们民族的电影事业做出贡献,志在攀登世界电影高峰。莫道海角远,但肯扬鞭到有时。”
(作者单位:谢飞:北京电影学院导演系;王垚:北京电影学院中国电影文化研究院。本文转载时略去附录。)